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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一重山】章三·相处

八月末,金陵已经是盛夏,为避暑,静贵妃绕过御花园,直接来到了八角亭,八角亭内早已放好冰块,侍女在一旁打着蒲扇,并未让热气袭身。

这会儿萧景琰也从东宫出来到了八角亭,贵妃已有半月未见过儿子,甚是挂念。由于梁帝大病一场,有种撒手不管的架势,而萧景琰刚及太子之位,四面八方依旧虎视眈眈,他自是一点纰漏也不敢出,连着几日不见人影,忙于熟悉朝政要务,疏通人脉,今日一见果真消瘦了许多。

母子俩坐在亭子里说了许久的体己话,但聊着聊着,话题就不自觉地跑到云南那头跑。看来此事卡在两人心头挥之不去早非一日两日,如今可算有人能倾诉了,话匣子一旦打开怎么都停不下来。静贵妃忧心忡忡地说道:“小殊到底盘算什么呢!人都好好的从地狱爬回来了,还不跟霓凰说。这要是霓凰知道了,得多气,诶!”

萧景琰略有些畏缩地顿了顿,道:“估计现在就很气了。母妃还是知足吧,小殊能安然无恙就是大幸啊!”

静贵妃本来就惴惴不安的,让他这么一说,心里头咯噔一下子,手心都是冷汗:“你的意思是,霓凰看他不顺眼,大打出手?”

他摇摇头:“成婚都一月了,要动手也早该动了,不会等到现在。”

贵妃清明的眼眸睇向自家儿子:“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俩都拖了快十一年了,再拖下去成什么了?好孩子,你赶紧把小殊怎么想的都坦白了,我也好帮衬帮衬,你说呢?”

萧景琰垂目踌躇,先前梅长苏千叮咛万嘱咐,别把他那抬不上门面的小心思张扬出去,但一来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二来萧景琰过去也没少被林殊戏弄,于是咬一咬牙,便松口了。

“母妃您也是知道的,他性子要强,不愿服输,如今却日日与药石为伍,入夏也得拥炉披裘,难免妄自菲薄。要我说,他就是胡思乱想!于是好言好语的劝着,劝了些天,却无济于事,一直到他起行去云南前,精神状态都不大正常,整个人跟蔫了似的。不过这小子狠不下心,我又跟他说:‘你若这般没信心就罢了。左右霓凰身边也不缺卓绝男子,待她日后再觅良缘就得啦’。但是您猜怎么着,他气得抢走了我的佩刀,竟要砍我!一个病秧子,都把刀给举起来了,你说他得有多愤怒?还好我身手敏捷,躲得快,最后他自己举不动了,摔了一跤。”

萧景琰学着梅长苏神神叨叨的模样,又模仿起他拔出刀来怒发冲冠的神情,咯咯笑起来。

静贵妃是没心思笑的,心里蓦的感叹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如这样吧。本宫这就给霓凰写封信,你帮母妃带个话给景睿、豫津、言侯、长公主还有夏冬大人,让他们每人都写一封,一同寄到云南去。”

萧景琰这会儿不笑了,脸上渐渐浮起疑惑的神情,“莫非母妃想到了什么好的法子?”

静贵妃点一点头说:“药不离身又如何,霓凰怎会介意这种小事。要我看,她是不信任他,故意疏远他。霓凰茕茕孑立近十载,这会儿子突然冒出一个枕边人,身份背景又复杂,难免谨慎一些。”

萧景琰幽幽道:“嗯。这些年下来,岂止是小殊,霓凰也变了很多。”

静贵妃知他心中伤怀,安静了一会儿,良久方道:“好了,你只管安心辅政,不必忧虑于小殊与霓凰之事。我是想着,霓凰怎么也得观察些时日才能放下防备,但若我们这些与她熟络的,能表示一下对小殊的态度,或多或少也能派上些用场。人的品性是藏不住的,霓凰迟早会认同他。”



云南与金陵相隔千里,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从驿站出来再到皇城,少说也要五六日。

三日前,几路不曾耳闻的悍匪如狂风骤雨般掳掠了数个云南边境的村落,起初并未引起霓凰的疑虑,只以寻常匪寇处理,派兵去附近严加巡视,将流离失所的村民在城内安顿妥当,予以安抚。可谁知、待翌日巡逻岗上的兵马再遇上那群悍匪时,竟败下阵来,复命时多少都挂了彩。这样的能耐,哪里是普通流寇棍棒能有的,霓凰即刻便已清明,然云南地处两国边境,接壤土地辽阔,散落的小村镇数不胜数,敌方在暗,不知其下一步作何打算。若要撒网,只怕大动干戈也不一定有所收获,反倒引起百姓惶然,事倍功半。霓凰顿觉此事棘手,命人与南楚密探碰头,得来的却是十数个粗略的方位,显然是南楚放出来的假消息。

霓凰无奈,令定居于边境地段的良民尽数迁居入城中以避风头,派人于途中护送,遂亲自领兵去了城北的村落,那是第一个被袭的村子。
听闻当时有不少村民被屠,只剩了些躲在林里的孩子幸存下来,可见对方手段残忍。

当夜晚上归府后,她就分外疲惫,南楚此举无异于挑衅,战事已迫在眉睫,她就是想安民生息,也是阻挠重重,难如登天。

一想到此,霓凰烦心倦目,不由饮了两杯酒,昏昏沉沉,趴在亭中不省人事。

怎麽进的屋子,怎麽宽的衣,她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夜她难受异常,胸中闷热,精疲力尽,肌肉酸痛,明知天色已大亮,却在浑噩中失魂荡魄地度过,没有醒来。温热的水从唇间流过,一勺一勺,将干燥的嗓子渐渐润湿。身体非常疲倦,喝过水不一会儿,她就没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扶她坐起身,一口一口喂着苦涩的药汁。浑身如此酸软沉重,是生病了吗?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将药汁咽下,最後有人将一勺蜜送进了嘴里。嘴角被温柔的擦了擦,随后被小心的放下。又昏昏沈沈的睡了过去。然而傍晚她闻到青竹的香气,外面有啾啾鸟语,一双清凉的掌柔和地落在她头上,反复探了片刻,松一口气,离开。那温柔舒缓的触感竟令她有些眷恋,想睁眼瞧瞧,竟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霓凰再转醒时,窗外豔阳高照,帐中只有她一个,枕上盈盈渍著汗水,她始终微垂着眼,眉眼间神色恹恹欲睡,心里着实茫然不解。

“郡主!您醒了?”

霓凰顺着声音望过去,少虞端了一碗药进屋,看对方欣喜若狂的神色,顷刻心下了然,蹙眉问道:“我昏迷几日了?可有发生什么?”

少虞上前将热腾腾的药碗放在床头,回道:“郡主发了高热,前日夜里就昏倒了。”

霓凰拿下额头的湿帕子,不料起身时略微晃了晃,只得再挨着窗户坐下缓缓神。

”军中可有要事?迁居的村民可已安顿妥当?”

少虞匆匆看了她几眼,不疾不徐地回禀道:“护送大队进城前遇上了突袭的悍匪,但因事先有所提防,三两下便能应付,自是没什么纰漏,待进城后,村子里的人都在城内找好地方暂且住下了。此外,昨日料场的一座仓廒着了火,还好发现得早,火势没能扩散,且纵火之人已被擒拿,审讯之后,久久不招,夜里咬舌自尽了。但从衣着面容上判断,应当是南楚那儿派来的。”

料场里贮存了三个月的军马粮草,先不论大火片燃是否噬人,倘若仓廒烧毁了,军马失了粮草来源,实为狼狈棘手之极。若当下开战,粮草供应不上,向来令人闻风丧胆的云南铁骑也无力回天。

霓凰一语不发,目光微闪,神色似疑似忧,忽然发问道:“趁我昏迷之际出手,南楚此举当是策划已久,行动严密,谨慎之至,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被我们简简单单地化解了,你说说……哪儿有这么巧的好事儿?”

少虞一怔,点了点头道:“是江左的黎舵主事先跟世子打了声招呼,让多派些守军暗中在料场附近巡逻,世子反复踟蹰,照办了,不想戌时过后还真有人趁夜色纵火,被逮了个正着。”

此言一出,她看见始终低眉不语的霓凰骤然扬首,脸上掠过那么诧异的一丝情绪。注视自己的眼中有着迟疑未决,也有着某种莫名的心如乱麻。

“你先下去吧。”

霓凰向来不喜侍女近身,谴走了人才穿起衣裳用过药,梳洗一番,再到院子里透透气,顿觉神清气爽,浑身是劲。想是躺了快两日的功夫,大好了,便又在园子里转了一圈。

穆青听人说她醒了,赶忙跑过来看望,正碰上她坐在廊下闭目养神,耳旁不知何处飘来了一曲《秋月》,这笛声吹得清新优雅,旋律舒缓优美宛如溪水玎玲,听来心旷神怡,甚是醉人,着实值得称赞。

廊前的穆青深受这曲子的感染,想起了父亲曾经的教诲,穆深曾经专授他感受这首曲子里的曲情——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可是现在的自己都胸无大志了。

霓凰睁开眼,见是穆青,唤他道:“青儿,你怎么愣在那儿?”

他回过神,坐到她身边道:“姐姐昏迷近两日,可把我吓坏了。”

霓凰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沉静下来:“不过小病一场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后倘若我不在身侧,你还得自己撑着,真叫我放不下心。”

她说得平静,穆青却听得出她的无奈和焦灼。记得姐姐第一次进京的时候,还是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性格,如今虽然也自在明朗,却再不复当年的单纯心境了吧。

穆青身体一僵,有些心酸,接话道:“姐姐胡诌什么?你一定得平平安安的。你若不愿领兵打仗,那便在王府里当个闲人,只管享福就好。我自知武功才学皆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日后勤加苦练,定不令长姐辛劳。”

霓凰虽是个大忙人,但自己的弟弟心中想,却不甚不清明,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嘴角抿起一丝笑意,不多不少,说道:“你别多想,我自诩武功不赖,哪有轻易被人欺负的道理?姐姐明白你的苦心,你近年的努力,我也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需知万事不得着急,我虽十七岁便掌管南境,但彼时年纪轻轻,难以服众,到底碰了许多壁,个中滋味,我清楚便已足够,你还是算了吧。再多多磨炼几年,也是好事。想来父王若还再世,我可不会如此用功,毕竟贪玩也是随了他。”

穆青认真听到最后,却是忍俊不禁。

看他暗暗好笑的神情,霓凰起身似笑非笑地说着:“方才那曲笛音吹得甚好,我去观摩观摩。”



不得不说,江左底下的人手脚麻利,动用了不少城里有名的匠人,一月有余的功夫,这宅子便建成了。

穆王府的格局不小,霓凰又不肯翻墙过去,走了半天,才从穆王府出来,敲开了毗邻的大门。

远望绿竹林,郁郁苍苍、重重叠叠;正直盛夏,外面都被太阳烤得火热,然而,苏宅的乘凉台上却觉得好似春天一样的凉爽。

开门的人领着霓凰大致转了一圈,便来到这乘凉台,花间隐榭,水际安亭。亭台建在碧水之上,以拱桥相接,竹帘遮幕,精致的小火炉上正冒着滚滚热气,石桌上摆放着各式茶具,檀香焚点着,一身青色长袍的梅长苏正进行到洗杯,接着汤壶、投茶、冲水、洗茶,二次泡茶后偃溪水声传来已经分好茶,端着瓷杯边缘及底部递到霓凰面前,一套动作下来得心应手登峰造极,茶艺之精湛。

霓凰双手托起茶杯抬到面前轻闻。茶香四溢、清幽淡雅,再细致品茶,满嘴清醇甘鲜,口留余香,陶醉其中。称赞之声响起:“好茶!”

梅长苏闻言一怔,随即扬起了一抹清润的笑容,“洞庭碧螺春,确是好茶。”

“茶是好茶,但泡茶的手艺亦不可缺。”霓凰浅笑,悠闲地坐在桌旁,一袭白底银绣的长衫,手上端了杯茶盏,垂头看茶叶轻轻晃动,斑驳日光筛露竹帘映在了面颊之上。

梅长苏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霓凰这一月来都不曾与他亲近,想是心中防备。忽然就与自己同席悠然品茶,且不吝赞美,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话音未落,亭外就有人掀帘而入,穆府的侍从捧了几封书信送到霓凰跟前来。霓凰扫视一番,发现里面还夹了卷明黄的布帛,看得她一阵眼晕,脑中又浮现起六月时手拿赐婚谕旨的可怖记忆,不禁扶了扶额。

梅长苏关切道:“郡主是不是还未退热?”

霓凰摇头道:“无碍。你继续吹你的笛子,我没听够。”

他轻轻笑着:“笛子刚叫人拿回去了。如今院里景致正好,我方才便拿出笔墨纸砚,准备作画呢。”

霓凰蹙眉,澄淡的眼并没有看向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毫不在意地用茶盖拨着盏内的茶梗。

“那你就作你的画罢。”


大大的桌上铺着宣纸,梅长苏手拿毛笔,偏着头专注地看着纸上的构图,须臾,重新沾墨,落笔于纸上,在纸上的崇山峻岭、溪壑茂林间点缀几笔,画下野店村居、楼台亭榭……

这院里的湖水是人工入渠,并非静止,水到两头便分流成溪,纷纷穿过拱桥,引入花园,溪上有水车,伴着水声缓缓旋转。水色清明如玉,若是细看,还可见数只红尾鱼欢游其中,甚是惬意。幽兰倚水而栽,却非刻意种植,所以看来仍显随意。坐在凉台中,不待风过,便早已芳香满天,醉人心神。

霓凰盯了片刻,慢慢地低下头,轻啜口茶,手定了一定,终于从里头抽出谕旨。
展开玉轴,绫锦上头不过寥寥数列字而已。她扫一眼,视线定了片刻,一动不动,良久,目光里渐渐流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神色。将手中的玉轴置于案上,笑道:“南楚近日频频挑起事端,有意开战。据我所知,他们这回是想从水路攻来,但我麾下守军有个短板,便是不善于水上作战。数日前我陈情上表,不知朝廷能否指派人相助,倒是太子殿下这答复与我所料如出一撤。他举荐的能人,便是你,梅长苏。”

语毕便抬头打量他一眼,不见反应,冁然而笑。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了清脆的闷响,在安谧的凉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梅长苏神色始终淡淡的,霓凰撂下谕旨,将余下信封挨个拆开来细细读过,转目,凝着一抹严肃正色,定定的看着身旁挥笔如振绮的那人,眸色微沉,十分不虞的开口:“不仅景睿豫津与你是旧识,就连静贵妃和夏冬大人也是?”

梅长苏笔触停顿,眉头紧蹙,翼翼睨着对方的脸色。

“苏某于京中时与太子殿下来往密切,静贵妃想是从殿下口中有所耳闻。至于夏冬大人,则是借着聂兄才有几面之缘,皆算不得旧识。”

他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霓凰不由得挑起了眉,想起了一件事。

因介怀聂锋之死,夏冬对她有所不满,此事霓凰自己心底门儿清。但彼时赤焰还未昭雪,夏冬便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寄到云南来,信中言辞恳切,道是她当初糊涂、被蒙蔽了双眼。左右也不是舞文弄墨的料,什么大粗话都用上了。言简意赅地讲,她追悔莫及,急于对霓凰表示愧意。

也就是不久前,夏冬才与她在信中阐明聂锋之事。尤记当年噩耗传来,夏冬认定林氏为弑夫仇人,为此与霓凰心生芥蒂,可本应身葬梅岭的聂锋,却在今年年初时回到了京城,是梅长苏救了他。

当初霓凰对梅长苏不过有所耳闻,知聂锋因他而获救,不禁对他心怀敬意,哪曾想不日他便与自己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霓凰越想越不对劲。梅长苏苦心孤诣为赤焰昭雪,聂锋的人是他救的,萧景琰也是他一手扶持的,人皆道他是祁王旧部,受过祁王及林氏恩惠,进京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报恩。可前思后想,他此等谋略,此等惊才,胸中沟壑万千,动机竟如此单纯?本能做闲云野鹤,悠闲享乐,却上赶着蹚金陵这淌浑水,对此他找来的借口委实缺少说服力。这些年梁帝对穆府又是忌惮又是打压,实则纯粹是白费力气。穆氏世代忠良,不仅自己,就是连战死的父王也是半分出格的心思都没有过,想来梅长苏若有所图,也不应找上云南。再者,他瞧起来也不像爱慕虚荣、喜好玩弄权势之人。

“嗯,知道了。”霓凰兴味的眼神打量他,良久才淡淡开口。

梅长苏总觉得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看破了,心道不好,但当下也不便表示什么,沉住气将毛笔蘸满墨,全神贯注地添了几笔,只当方才什么都未发生,二人也未说过话。

“先生这副丹青画笔触精妙,构图错落有致,山林渺渺,可谓一个巧字。”

梅长苏抬头,霓凰不知何时凑到了面前。她定定望他,眼里透出些锋芒来。梅长苏正是愣神,未注意到,只见她转瞬莞尔,视线被案上的白纸黑墨吸引了去。

见她探究亦颇为好奇的神情,梅长苏的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未觉察的浅浅笑意,略微颔首,随即示意她坐到近旁一张椅上。

“这是琅琊山,是我曾经养病的地方。”

霓凰愣了一下,坐下来后方问道:“听起来你似乎养了很久的病。身体很不好么?”

“是不大好,我得了很重的病。”他云淡风轻地笑着。


霓凰眉梢动了动,缄默不语,就那么静静地呆着,托腮望他,视线将将投过去,撞见他一脸温和的笑,赶忙垂下眼。


梅长苏不以为意,转过头,还未下笔,却感到身侧炯炯的目光又凝视过来,不明所以,佯装蘸墨,微微换了个角度,看她是何反应。霓凰见他动了动,好像是要转身,受惊似的迅速将视线收回,待他蘸完墨转过身,觉得他看不见自己,才抬头。

以上一连串动作无声地循环了一刻钟,直到梅长苏蘸墨蘸得手腕发酸,再无心于作画,终开口问道:“郡主为什么总是看我?”

“这……”僵硬的脸皮莫名微红,霓凰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言辞闪烁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眼儿一瞪,“怎么?看看而已,不准吗?”

“好、好、你别急,当然可以。”梅长苏怔了怔,宠溺地笑着,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了霓凰的脸颊,霓凰习惯性捂着双颊一头闪开,梅长苏看着霓凰躲开的脸,哑然失笑,带了几分宠溺般的无奈:“我就是想替你顺顺毛。”

“什么顺毛?我又不是你家养的小猫仔。”霓凰还是紧捂着双颊,“画个画而已,不要总是这般三心二意。快点接着画!”

……
“少来骗我……”
这句被她垂下头去低声说出的话语,还是被他敏锐地听到了。

小猫仔?形容得还蛮恰当嘛!哈哈。

梅长苏默默忍住笑意,复提笔静静坐了下来,面对案上的宣纸,却陡然没了兴趣。

这可怪不得他三心二意,谁叫她就紧挨着自己坐在旁边,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奇妙的吸引力,令他禁不住连连用余光去瞟,不想错过对方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霓凰看起来十分懊恼,正趴在桌上纹丝不动,独留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四处张望,稍稍西斜的阳光从她的左肩轻轻地投射过去,细致的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耳边的绒毛细腻而温柔,看得梅长苏心下一暖。

“我已经听说了,这回仓廒着火的事,真要多谢你相助,不然我这里会很难办。”霓凰目光闪动,徐徐地与他说道,随即站起身,面色一正。

梅长苏眸色一沉,匆忙拦住她将要行揖的动作,心里竟悄悄地转悠出二人于前世相认后种种,难过异常,喃喃道:“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

霓凰立在那里,望着对方失落低沉的面容,他面色雪白,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凉意。那忧伤如此深邃,几乎令她失神。霓凰唇角那丝笑意渐渐凝固,目中隐现霜色。

梅长苏转瞬即笑道:“郡主这是什么话,将士们戍守边疆本就不易,倘我能帮上点,自然也是应该的。”

“也对,是我多此一举了。”霓凰心口静了下来,只说话时尾音有一丝丝轻颤。

按耐住起伏的心绪,就这般凝着她不再挪移,过了一会儿,梅长苏才默默转头随她坐了下来。

看了他这反应,霓凰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又没了声响,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脸。

翩翩君子,举止文雅,容颜俊秀是秀色可餐,她目光扫过是惊鸿一瞥,撇了撇嘴心想就单单这张脸当真有让小姑娘们倾心的资本了。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前些日子还与自己乐此不疲地上演着闹剧,如今却在袅袅檀香中,沉眉敛目,做着她印象里那巍峨皇城中的富家子弟都做不到的姿态……

他又是一喟:“郡主,我脸上可是长花了?你方才又看我了吧。”

霓凰陡然惊坐起来。这人……难道会武功?耳聪目明?怎么她做什么,他都给看见了?

“我没有!”她气急败坏地说道。

梅长苏心中一动,稍上前一步。

“你分明就有。”

触及他揶揄的目光,霓凰呆呆杵在那里。半晌,才似是很艰难的挪动着身体,呼出几口长气,神情却恢复了往常的沉稳肃穆,犹是从头到脚又将他审视一番,倏尔大步疾撤,避他如瘟疫。

她猛地站起身,扶住旁边的木桅,才站稳。梅长苏下意识想从近处虚扶一把,但这胳膊还没伸出去,就已被她挡开。

他愕了一瞬,回过神来,知道她自昏迷前午时便未曾进食,如今再算应有整整两天了。

是以沉吟片刻即道:“郡主还未用过膳吧,正好我也未用过,不如一起?”

他扔下这句话就唤人去厨房传话,未将婉拒的余地留给她。

霓凰皱皱眉,端详他片刻,看着眼前男子苍白的脸色,遂将那人唤回道:“先拿件衣裳来吧,你们宗主脸色不好。”

梅长苏微微笑起来:“不必,你只管去厨房与吉婶知会一声,衣裳我自己去拿就行。”

目送他离开,霓凰窒了窒,懵懵地就往外去。那江左的侍从又拦她,样子有些为难。

“我很饱,不在这儿用了。”

话刚说完,肚子好巧不巧地叫了一声。

霓凰窘迫的一笑,捂着肚子,讪讪笑道:“转告你们宗主一声,我先走了。”

她倒并非扭捏,然梅长苏的眼神,她又实在看不懂。那般复杂的情绪,是愧疚、爱慕、唏嘘、惋惜……抑或皆有?
况且,景睿和豫津也就罢了,甚至连静姨与冬姐也是那个态度,恨不得将梅长苏夸上天去。言侯爷与莅阳长公主年事已高,向是不问世事,如今竟也语重心长地写了封冗长的信。千里迢迢地送上这种“无关紧要”的书信过来,惊得霓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直到拆开看过才松口气,觉得哭笑不得。此时她情不自禁联想到天上的月老,忙不迭牵起红线将男女撺掇到一起去的滑稽情景。

“我不饿、我不饿。”霓凰捂住扁扁的肚子,干巴地笑着,自我催眠。

且莫说众人信中的言语还天花乱坠地游走在脑袋里,就连梅长苏的神色言语也愈发令她琢磨不透。她若没记错,自己与他是不认得的,难道他都是装的?能与京中这些人处得这样融洽,身份绝不简单。莫非……梅长苏这个名讳只是掩人耳目?

念及此,霓凰的神色一下子不好了,实在想逃。

“诶呀?郡主不留了?“吉婶远远地走过来,颇为惋惜道:“我还特地做了郡主爱吃的拨丝芋头和四喜饺呢。看来,只能让宗主自个儿享用了。”

霓凰眼皮又是一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那拨丝芋头和四喜饺的香味已窜入了鼻尖,真叫人垂涎三尺。

脑中幻想着香嫩可口的菜肴和诱人扑鼻的热气,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头:“我吃、我吃。”

吉婶得意洋洋地冲旁边一群侍从笑了笑。瞧瞧瞧瞧!还是她有一手。

”郡主去内室用膳吧,宗主他受不得凉。”吉婶引霓凰入了屋子,告诉她稍候一会儿,就去了厨房。

梅长苏微侧着头,下颌的线条被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照得十分柔和美好,他已换了身厚实衣裳出来,恰巧撞见霓凰额头磕在案上,手挠着案面很是崩溃的情景。

梅长苏使劲憋笑。

霓凰觉得羞愧极了,她太没出息了!区区几道菜,就能把自己给蛊惑了!

她沮丧地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宁静,方才的失态荡然无存。她是很想对自己翻一个白眼的,但是这样直接的打脸行为,她一个朝廷钦点的一品军侯才不会做呢!霓凰吸了吸小鼻子,又清了清嗓子,争取一鸣惊人,“我就是来瞅瞅你平日都做些什么,你千万别误会。说实在的,我怀疑你居心不纯,也非一日两日了,想必你早就看穿了。”

梅长苏回之以温温一笑:“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郡主这样做实乃情理之中。我相信,假以时日,郡主会对此事有所改观的。”

她揉着太阳穴,挑眉看他,他满脸波澜不惊与平和之色,只是眼底有一丝乌青,显然是昨日照顾自己时,没能好好睡觉。霓凰的两道细眉一下子蹙了起来,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凝视他的目光也愈加复杂。屋子里骤然静了小会,然后她看到案上笔墨齐全,忽地狡猾地笑了起来,冲他招手:“郡马,你过来。”

梅长苏恍了恍神,随即听话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不是总问我自己脸上长没长花吗?”霓凰面上的笑意半点不减,实诚地告诉他:“我呢,今儿个兴致不错,亲手给你画一个。”

于是,简单粗暴的线条一下接着一下地,落在了梅长苏白花花的脸颊上。

梅长苏下意识地斜目觑向霓凰,却冷不丁撞入那双正平静地望着他的乌亮亮的黑眸中,心跳莫名乱了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方才注视自己的神情而作祟,此时看着她近在咫尺,平静而专注的眼神,心底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有种不敢与她直视的无措感,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心跳加快,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流窜。
霓凰淡淡望了眼他脸颊上慢慢泛起的红晕,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你……真的……”

此刻他脸上已被她歪歪斜斜地画了一朵花,霓凰望着,收起了方才得意忘形的笑容。又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发现是个青白脸皮精神不佳,深深蹙着眉,“既然身子不好,何必勉强。”

到现在她还百思不得其解,那日夜里她昏迷不醒,却隐约觉得有人在身旁陪伴,喝水、服药、皆是细致照拂,没来由地令她心安。可这人竟是他,霓凰没想到,自己对他竟有种下意识的依赖感,身体最为薄弱的时候,最不会错的便是本能反应。事到如今她已然断定,虽然印象中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但他们应是相识已久,才对。

心思百转千回后,方才莫名涌起的情绪瞬间熄灭了下来,幸而方才并未有太多失态之事,若不然这会儿倒要尴尬了。

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霓凰垂下了眼眸,默默地转过身子,肩处倏地被一只手掌扣住,身子被掰转过来面对着梅长苏,仔细地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黑眸深幽无底。

霓凰不知自己说的话哪里触到他的逆鳞了,恨不得咬断自个舌头,她素来自认虽不是聪明绝顶,却也还是有那么点小聪明的,脑筋转得也算灵活,如今却三番两次在梅长苏面前表现得如此笨拙,这样的认知不免令人心底郁结。

“抱歉,方才有些走神。”冲他扬起一个歉然的笑意,霓凰淡淡道。

梅长苏望着那疏离陌生的笑,黑眸微微眯起,那笑容,看着真刺眼!

她习惯性地勾了勾唇算是打过招呼,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刚要转身,腰间突然一紧,后脑也被紧紧扣住,还没回过神来,他的唇已猖狂地欺了上来,有些烦躁地吻着她。

霓凰不禁微蹙眉头,稍抬起手原是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抬起手紧紧握住反剪在身后,勾着她的腰将她紧紧压在怀中。她吓了一跳,似是没想到他竟迸出如此大的力气。因为这个姿势,她的腰身被迫往后倾,梅长苏却是愈欺愈近,唇上的索吻也愈来愈强势,她有些受不住,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却撩得对方的呼吸渐渐浓重起来,扣着后脑勺的手有些不安分地往下移动,抓着她的衣领直接将衣服往细肩处滑落,大半个肩身暴露在空气中,重重的吻随着渐渐扯开的衣衫落在她的锁骨,粗长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肌肤上,勾起一阵颤意,霓凰僵在原地没动,反应过来时已略有脑意,不禁难耐地扭动着身子,不料支撑的手臂从案角滑了下来,霓凰防备不及,眼看着就要磕在地上,伴着“哗啦”的一阵声响,却不觉得痛,睁眼一瞧,他伸手护住了她的后颈,只是因倒下时动作太大,连带着将那木案撞倒在地上,笔墨也溅了满身。声音不算大,却还是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人。

几乎是在发出动静的同一瞬间,门外的人已尽职地推开大门,急声问道,“宗主郡主,出什么事了?”

话完眼睛瞥到梅长苏略显凌乱的衣衫及一脸尴尬地躲在梅长苏身后……霓凰僵硬的脸上染上不自在的红晕,不敢望向梅长苏黑沉的脸,尴尬地轻咳了声道,“那个……宗主,小厨房的菜早就做好了,可要呈上来?”

梅长苏立刻垮了脸,拂了拂袖道,“呈。”

待门阖好,霓凰倏地看向他,“给我件干净衣裳,我不能这样见人。”

她的语里隐有怒气,当下并没有发作。

梅长苏定神,极力平复心绪,待冷静过后,脸上多了分愧疚,看见二人染上墨的衣裳和另一侧掀倒在地的桌案,如鲠在喉。

厨房的人端着菜肴进屋时,内里一片干净整洁,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只是端菜的小厮看见梅长苏脸上那朵奇形怪状的花,还是没忍住嗤嗤暗笑。

而霓凰乌黑流波的眸色,越发的深黑幽幽,不可见底。

他这儿哪里有可以给她穿的衣裳,最后只能拿了自己的给她,虽能凑合,但袖口衣角无不宽松,整体看起来是极为滑稽的。

“郡主……你慢点吃,小心噎到。”梅长苏干咳一声,道。

霓凰挽起袖子夹着饭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不应。

梅长苏只觉愧意上涌,再将她睨了睨。

良久,见她埋头只顾吃,他不好再说什么。近来食欲不振,扒了两口饭,也就饱了。瞟眼手中热腾腾的药,遂举起药碗,正想把药汁倒入栽花的木盆里。

霓凰凝着眸色,素指轻轻一弹,伴随“叮”的一声,将梅长苏的动作制住。

梅长苏按捺着凉意,边窥探她如坠寒冰的面色,边捏着鼻子灌下药去。晏大夫这药——真的是苦。

霓凰的小眼神终于被点亮了,默默走到他身边,把空荡的药碗拿起来,从碗壁上取下银针,收回袖子里去。再看他一副清心寡欲像个和尚的模样,方才竟能那般,好像变了个人。

她直勾勾地审视他,只见他长睫微垂,神色淡淡,却不掩君子如兰、温润平和之态。可就是这般儒雅安静的男子,于短短一年之内以疾如旋踵的趋势扭转了朝局,不仅扳倒了两个分庭抗礼的皇子,甚连梁帝也被他制了一招,他当真是个不可思议之人。

霓凰双臂绕膝蹲在他案前观望,似笑非笑,眼里却幽黑难测:“先生长得真好看,哪怕你只是坐在这里,不说话,都让人觉得好看。”只要忽略脸上那朵怪异的花,就行。

梅长苏瞳孔猛地一缩,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随即飞快地别过头,身子微微颤抖,霓凰忙一把拉住他袖子里清瘦的手腕,他被拉了回来。

紧紧让她攥着手心,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脑海里是小小一个身影,笑唤着“林殊哥哥”,不管外界一切,只紧紧拥着他。“你觉得好看就好。”他眸光闪了闪喃喃一句,声音低得几近呓语。

“你说什么?”伴随他的低喃,轻蹙起了眉头,大概很久后,听见她舌桥不下的嗓音,忙反握了她的手,抵拳低咳,苍白的脸咳得泛红,还是压不住喉咙间的痒意。深邃的双眸闪着忽隐忽现的光芒。月光是银白的,笼在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周围,单薄的身形在风中摇曳似要被风吹走一般。

“你别急!别急……先喝点热水!”霓凰惊得不轻,白日里他的面色看起来并没有这般枯槁,想是夜里凉气重,他又没怎么睡,难怪显得如此孱弱。

梅长苏由她喂了口热茶,对上她的双眸,一时有些微愣,忙移开视线,一支插于她发间的簪子便猝不及防入了目。

那只簪子,色泽是通透的绿色,簪尾处有一团深深的碧绿,样式极简单,而且旧得很了。

当年,他的确送过她许多类似的玩意儿,但过去了太久,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也不知这支簪子,会否也出于自己之手呢。

许是想到了幼时的事情,梅长苏的神色愈发的柔和,看着眼前微微撅嘴,暗忖思索的小丫头,便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可是不行,霓凰待他如此生疏,又不是飞流,想摸脑袋就能摸。一想到飞流,他的表情便有些不爽,连飞流都能轻而易举地博得她的信赖,而自己反倒不能。难道梅长苏这个人,就这般受她冷眼吗。

“霓凰你在想什么?”见她皱眉,梅长苏不由自主地就问道。

然话甫出口,他悔极,她再次结舌。

霓凰怔住,身子渐渐变得僵硬,面容虽然平静,却只浮在面上,没有到眼底。他居然下意识地直唤她名,这岂不更印证了她的猜测,他对自己撒了谎,可能不是恶意的谎,但终究令人不自在。

她猛然发问:“我在想,既然你曾说往年与我从未见过,可你为何屡屡在我面前失态?我能看得出来,你并非轻易显露心迹之人,否则也斗不过朝中那帮老狐狸。“她娓娓地说着,清澈的眸中风平云息,带着隔岸观火的洞明:”别想找借口敷衍了事,我只想听实话。”

……
梅长苏斟酌,深沉的眼终于闪过不一样的光彩,却是愈加复杂得霓凰看不懂。考虑到很多事,他尚不欲坦白,但被问到这地步,不答也不行。

“怎么,说不出来吗?”她眯着眼,声声紧逼,虽然语气不紧不慢,可那威严震慑的气场仍令梅长苏紧张。

霓凰眼眸转了转,不过堪堪问了一句,他却如此躲闪,究竟何意?

她双手自两颊捧住他的脑袋,身体往前一倾,用灼人的眼神逼问他。

见眼前的人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自己,水润润的双眸让他分外出神。心中的窒闷顿时又奇迹般地消散了些,梅长苏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渐渐地浮上一抹异色。

梅长苏他……突然脸红了。

霓凰脑子“轰”地就炸开了,整个人错愣而震撼。

她几近崩溃边缘。不禁一遍又一遍回想方才的问题,分明问得既严肃又认真,他非但不回答自己,还害羞!

梅长苏尴尬万分,举起杯盏一个仰脖,含了满口的茶水,侧过身去,不敢与她视线相撞,就怕暴露自己的无措。

霓凰挥起长袖为自个儿扇起了凉风,极力缓和着心神。

良久,方才暗自咬了咬压根,双手扳来他的脸,在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最后定在他裹挟着慌乱的眸底,倏然努力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许脸红!”

梅长苏下颚微颔,动作略微僵直。霓凰抿了抿唇,看他神色似是也有羞耻之心,也就放弃了再作多说的念头。

梅长苏想和她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总觉这误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难办。

顷刻之间,君子苍白的面颊上又急出了两团淡淡的微红,竟有点可爱。

霓凰轻轻甩了甩头,将乍看到这样的梅长苏时产生的莫名情绪甩去,轻轻咳了声,打断了梅长苏的深思:“你不会……“

望着此人熟悉又陌生的眼眸,实在太像了……她不禁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是林燮伯伯在外头留的野种吧?”

然后,如躲瘟神一样走了,这回不走大道,翻墙走的。

窗外彩霞如烟、夕阳西坠,最后一抹光芒正在逐渐转淡。梅长苏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耳朵,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果断的将他爹在心中默默祭拜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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