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4226029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两心相系】十三·湄心涟(苏凰)

白螺是的死相并不安宁,脖颈上几道鲜红的痕迹证实了她在被活生生缢死前的挣扎。

静嫔将撩起的白布反手盖回去,纤沿曼步,走出了阴冷拔人的停尸间。

夜晚的寒风吹在脸上,猎猎作响,晶莹剔透的翠玉簪子在绾起的三千乌发之中瑟瑟颤动。

这是打十多年前就跟着她的丫鬟,日久生情,白螺是个聪慧又懂得融会贯通的好女孩,静嫔一向善待于她,但没想到她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

——情不自禁地感伤起来,宫中的风很阴森,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出去时,将一小把白银放到两名侍卫手中,他们只伸出手接着,似乎收得心安理得,这不是后宫女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幸得旁人的都把心思聚集在了火势较大之处,这里的防守不如往日森严,静嫔才有机可乘。
厚重的衣袂拖在宫中地砖之上,她任由宫女搀扶着,回到芷萝宫,清眸微侧,看见被烧得烟尘破旧的西厢阁,若有所思。
还未来得及细想,正殿之中暖黄色的光芒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下一瞬梁帝身边的高公公踱步至身前,行礼。

萧远冷落静嫔多年,他已然算不清有多少时日未曾驾临这清幽的一处宫殿了。

莲步至内殿时,已然换上一身藕荷色的散花烟罗裙,而萧远看她的眸子不再像往日那般精利,反而变得有些惆怅。
皇后因今夜的纵火之事落了罪,身为六宫之主,职责有失,罪魁祸首虽已被禁军射杀,但他却是内庭在册已有三年的内监,言氏脱簪请罪,依旧难逃此劫。

静嫔敛衣行礼,起身后,复又恬淡一笑,从春藤案上取了茶壶,斟上一小杯茶,送过去。
“茶水提神,现已近丑时,静嫔不打算让朕安眠了么。”梁帝闷哼一声,接过和阗白玉茶盏。
“陛下既然已经睡不着了,与其辗转反侧,不如喝点茶提神醒脑。”静嫔低垂着眉梢,淡抿唇瓣,眼角擒了一缕温然。她观察了面前人一会儿,当那心力交瘁的神情映入眼帘,心下了然。
“嗯……”梁帝略微沉吟,晃了晃手中的茶盏,随后一饮而下。
清香的苦味令人耳目一新,待再次将视线落在静嫔面上之时,他深深拧起了混眉,“朕……梦见了一些故人,”一些不敢见到的人,“你说的没错,看来是睡不着了。”
闻言,她轻轻对上其深邃的双眸,只需一睹便知晓梁帝梦中之人,若不是那些故人,又或是旁的嫔妃不惹他欢喜,恐怕萧远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自己。
似若无意般勾起一抹苦笑,转念道:“让臣妾为陛下推拿一番吧。”

萧远假寐,歪在柔软的湘竹榻之上。
左右今日难眠,也好。
他兀自颔首。

炭火烧得暖,青花缠枝香炉中青烟缭绕,沙曼层层叠叠,掩盖人心中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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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一过,梁帝的车辇便匆匆起行,此次微服私访的消息只有朝廷之内极少人得知,而大部分人看到的,是太子在梁帝大病之时监国,越贵妃复位后授予协理六宫之权,这样荣宠正盛的情形。

梁帝带的人不多,原本也下旨令蒙挚暂屈为贴身侍卫的身份一路跟着,却不想中途杀出了那除夕之夜内监被杀一案,所以这差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谢玉头上。

萧景琰多年以来镇守东海,梁帝携了他,一是便于了解其内部官员将士的交往脉络,二是探一探他这个忽然之间引起自己注意的儿子是否在边关履行着应尽之责。
至于誉王么,既然太子选择留下,梁帝赋予其监国重任,羡煞了旁人,同时又冷落了皇后,赏赐了越贵妃,他当然不能让自己这盘好棋生出倒戈之嫌。令萧景桓跟着,不为别的,权衡而已。
穆霓凰与穆青姐弟二人,萧远原本不想让他们也来,然却蓦地发觉,他生平从未踏入云南境内——隔山望海,风云之时难测。此番暗中整治东海官僚,也是时隔多年之久,倒不如借着这难得的机会,来个杀鸡儆猴。
虽然梁帝早已被权欲蒙蔽了双眼,但穆家人的衷心他多少有数。挥之不去的猜疑,错不在君王,错只错在穆家世代骁勇善战,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或许并无谋逆之心,却拥有造反的能力。在作出决定之前,谁又能知道这个决定究竟孰是孰非。

从金陵去东海的路程不算遥远,快马加鞭三天三夜即可赶到,然帝王跋涉之路却多有不同,需照抚到贵人们常年养尊处优,不堪颠簸的体质,因此车队几乎是每行半日就要停靠中途休憩半个时辰。

待抵达东海大关,已是十日之后。
梁帝此次出行极为低调,连马车都只是稍显贵气,丝毫也不张扬,可见他的确不想败露行迹,虽说后宫中无人伴驾,但梁帝身边依然被换上便装的侍卫密密麻麻地保护着。
包括几位重臣,大司农张天咫,御史大夫班棘佈,以及太尉孙鸣身旁都少不了森严防备的人手。

这些人的出现,众人皆叹怪哉。
此次微服私访,不带皇后,不带嫔妃,可偏偏带了这么一些朝中重臣。按理说出宫远游对于后宫众人均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是萧远却未携任何女眷随行。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梁帝这微服私访根本就是个幌子,因此他在路上以一代商贾富人的身份四处打听,密切关注着近年东海境内纷杂错综之事,接下来一入东海郡守之府衙就命人呈上了近年的俸响,募兵,赋税,和财政收支等一系列在册文案,第二日便令大司农张天咫严格把关,逐一细查之;差遣御史大夫班棘佈出使各大将门官府,执掌监察之任;而后又派出太尉孙鸣亲率手下禁军精兵巡防驻扎在边关的军营。

果不其然,来到东海境内的第五日,已有在任的几位官员被摘了官帽子。
先前萧景琰还觉得不对劲,梁帝所翻看的那些典籍和文案,十有八九涉及财政收支方面,而沈追身为户部尚书恪尽职责,清廉无私,应当不会犯错——既然如此,萧远到底在查个什么?
没想到,梅长苏的一语“那些人与上任户部尚书楼之敬早有瓜葛。”方令他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如此看来,父皇之举才有理有据。”

冬日晴空,阳光静谧得安然。
“怪不得当初太子自请留京,原来是畏了这一出……楼之敬是太子的党羽,他若在这段时间内将朝政治理的有条不紊,那便算是将功折罪,”自东海大军驻扎之处回往客栈的路上,霓凰边走边道时路过的是一些不起眼的小杂铺,晴空之下,她眼中倏忽一亮,“也怪不得陛下坚持让誉王跟着,前几日他非但没给皇后好脸色看,而且竟复了越贵妃的位,难免叫人觉得,他有护犊之心……然这犊却单指太子并不指誉王,因此誉王心有不甘,皇上老谋深算,自年前就开始未雨绸缪,既没亏待了誉王,又给了太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真真上演了一出兴利除弊,一举两得的绝佳好戏!”

“确实如此,但这又不失为是一举四得,”梅长苏与她并肩而行,眸中深藏着幽邃的清冷,“东海是靖王殿下常年驻守的地方,陛下这么做,更有杀一儆百之意。这是第一条。”

穆霓凰颔首,抬头望着他的侧颜,“那么第二条呢?”

梅长苏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视线遽尔掺杂了几分柔和与不安,“第二条……陛下对穆家的心思,苏某不说郡主一定也知道。”

风儿终是凛冽,借着三寸阳光也盖不住苍劲的锋芒,反倒是更加萧瑟狂躁。

察觉到他话中轻微的变动与那眼神之中凝着的深意,霓凰的手在衣袖下攥了攥,长长睫羽蒲扇着,眼神在看向远方时嘴角浮起一个荒凉的弧度。

“多少年了,他那点儿心中的忌惮在父王尚且健在之时便暴露无遗,我们穆家军上下自然也都清楚,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旁人再怎么疑我亦是毫无凭据,况且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穆家人光明磊落,不怕他们疑神疑鬼。”

语闭,不想再考虑这种事情,霓凰继而慢慢走着,默默无言。

梅长苏沉默,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即使是东海境内偏暖的气候以及一碧如洗的澄空,依然无法洗去这空气中的凉意。

寒风呼啸而过,他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本能地弯腰时立即有人扶住了他。

霓凰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暖手炉给梅长苏,虽然他手里已经有一个了。

风寒刺骨,瘦弱的后背随着剧烈的咳嗽颤抖着,霓凰心急如焚,立马解了身上披肩要为他裹上。

昨日一行人抵达客栈,因为长期以来马上奔波劳碌,所以她睡得早,也不知梅长苏有没有按自己嘱咐的吃药?

“冷了,为什么不早点说?”秀眉蹙起,语中担忧。

待身体有所缓和,他安抚地轻拍霓凰凑过来的手,顺便拿下了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霓凰怔愣地接过时只觉他腕上之力仍旧虚浮。

梅长苏轻笑道:“这里人多眼杂,不要让旁人觉得你我太过熟络。”

“……”而霓凰虽收回手臂,目光却依旧牢牢凝固在梅长苏的身上,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没事。

只见梅长苏面不改色,轻轻地说:
“放心,这寒疾隔三差五便侵身,长年累月之下我早就习惯了。”

日落西山,夕霞蹭着绵延不断的山峦尖峰缓缓逝去。

这话不仅未让霓凰安心,还带给了她更多的忐忑,甚至直到晚间合眼之时,这句“早就习惯了”依然缭绕心头。

和穆青用了晚膳,想起那封杳无音讯的信,又忆起梅长苏白日的话,霓凰心中犯嘀咕,便一头钻入自己房中,早早蒙头睡觉。

近来,梁帝将整饬镇守大军的差事降到穆霓凰与萧景琰的头上,领兵大将其麾下原先几位副将均已获罪卸甲,他根本不知原来几人都曾背地里干过扣收军饷,勾结朝廷内部的勾当,毫无准备之下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一边为自己洗脱无关的罪名以防惹祸上身,一边又操持着大小军中杂务,急需调派新人上位各司其职,在短时间内可得二人相助也是好事。

眼见这一日日就好似走马灯一般在军营中忙碌地度过,午后,梅长苏坐在穆霓凰的营帐内悠然自得地分析起局势。

“皇上接连撤了好几个人的官职和军衔,同时委任监察总督之事于萧景桓的肩头,这有罪之人该如何惩治皆由他定夺。”

霓凰附和道:“此举可以说,是对前些日子皇后遭受冷落以及越贵妃复位给誉王带来的愤懑有所补偿。誉王似乎也侦破梁帝用意,欣然接受。”

语闭,余光捕捉到破帘而入的光芒,便见飞流嘟着嘴跑进来,她瞥过去,眼露迷茫。

“饿了。”

“呐——拿去。”梅长苏挥手扔了什么过去,“香蕉,很甜的哦。”

飞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手中青绿色的香蕉,用手指戳了几下,“咬不动!”

“你没吃怎么知道咬不动?”梅长苏微笑着,“飞流乖,先出去一下,苏哥哥跟你的凰姐姐说话呢。”

少年这下可委屈了,“不出去,水牛不笑,不理人,也不好玩……”

飞流破天荒地说了一大串话,梅长苏与霓凰交汇目光,相视一笑。

“看来是靖王殿下忙着军务,无暇顾及旁人,便惹得小飞流不悦了吧。”霓凰调侃道。

“东海的驻军,靖王再熟悉不过,皇上命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整饬军队,还不忘先前给大将军一个下马威,这其中多少另有它意,因此靖王殿下不想被他的父皇挑出毛病,待人接物一丝不苟,事必躬亲,哪还有闲暇理飞流?”梅长苏啜一口清茶,漫不经心地说着。

霓凰正想将飞流留下,却被他抬手制止,只好又扔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过去,飞流一看,好像是甜的,便喜滋滋地欢欣出帐。

“除却这次微服私访,其实还有一事必须要和你交代,”梅长苏微眯了眯眼,此事他着手调查了许久,如今才稍见眉目,“你可知……誉王的生母祥嫔?”

“知道。”霓凰点头。

“祥嫔的真实身份……恐怕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他淡淡说着,一层寒气隔阂了眼中无边的幽深,“另外,袁城在五年之前,久居榆林不归,我派了盟里的属下去民间探察,他曾与一位女子多有瓜葛。”

听到梅长苏的话,霓凰的身子越来越僵。
“可祥嫔早已不在人世,她与袁城又能有什么联系呢?”

“不要混淆,这是两回事。”梅长苏倒吸一口气,对于这个尚在消化的事实接受无能,但毕竟还是要托盘而出。
他道:“第一,许淑妃幼时在抚州长大,曾和一位滑族之女亲如姐妹,只是在滑族造反之后,很多滑族人便销声匿迹,这位与许淑妃交好的女子……自然也失了踪影。第二,你仔细想想,祥嫔是一夕之间被皇上带回宫的,与六宫中人皆不熟悉,偏偏只有许淑妃,与她交好得仿佛生来便是挚友,这难道不足为奇么?”

霓凰如遭雷击,目光惊诧地坐在那里,峨眉紧蹙,半晌没有动弹。
“可这不过是猜测,就算许淑妃和祥嫔关系甚密,祥嫔有可能是滑族中人,那么她也没有理由干涉我云南穆府的事情,更没必要在皇后面前与灵妃旁敲侧击。”
对于那枚伪造的黄岗令牌,她越想越是奇怪,世人行事皆有其因果,可许淑妃这么一位久居深宫的女子,早已与外界断了联系,她的动机是什么?想得到什么?

“你说的没错,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祥嫔是不是滑族人我也不知,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查起来大费周章,而且线索混乱,没有办法了解得事无巨细。”梅长苏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似要抹去半世浮华,“但另一件事情不过相隔五年,我还是查的清楚的。”

霓凰乌青的睫毛轻颤,明眸微动,隐隐感到不安,等着他的下文。

“江湖之上有一奇女子,堪为善制香料蛊毒,暗器行凶之最,此人化名宋江女,行走江湖,在其所长之域无人能敌,她飞扬跋扈十余载,却偏偏在五年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可看破这原由何来?”
梅长苏的双眼深邃如渊,只见霓凰眸中释放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杏瞳微眯,喃喃细语道:“袁城也是五年前去的榆林……难不成这二人有什么关联——”
“我也如此猜测,”梅长苏赞同,“江湖之上无人知晓宋江女之真名,她的身世更为迷离,若不是江左盟的部下寻得了袁城在榆林的旧居,年迈的老管家又神志不清,将宋江女身为滑族中人一事稀里糊涂地告诉了他们,哪里还套得出这些真话。”
一字字闯进耳中,霓凰似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既然袁城的老仆人知道,那想必他本人更是尤为清楚。
她的目光穿过了帷帐,跃向了记忆深处,翻来覆去,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生平与滑族毫无瓜葛,可以说是连一个滑族人都没说上过话……”
梅长苏亦是罕见地迷惑起来,而霓凰却若有所思。宋江女之名她仅仅略有耳闻,不过据方才对于梅长苏神情和语气的观察,想来袁城能知晓其真实出身,也是关系不一般了罢。

“无论如何,你切记万事小心。”梅长苏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直觉告诉他此事是个庞杂的漩涡,保不准何时就会被卷入。




望着被月光照得忽明忽暗的窗纸,霓凰还是没有睡意。

这也难怪,一来毕竟白日军营所叙之事不得不忧,二来想着自己送去南楚血翼峰的书信一直没得到回应,再加上眼见他一身孱弱病体,既焦躁又心疼。

她幽幽长叹着。

梅长苏对自己说过,他时日无多。
但霓凰并不在乎,只是想在其身旁陪伴而已。然而,当她与梅长苏并肩行于街上时,在他的脸上再一次看见了那种担惊受怕的神情,仿若下一刻就要将她推开,推到茫茫的天涯,远得令她连他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心中百般纠结时,忽听外面阵阵鼓噪之声,此起彼伏,动静越来越大。
霓凰猛地一惊,坐起来四处张望,发现窗外有诸多人影晃动,随后笈鞋点燃了烛火。

披了件淡青色的小袄,将头探出窗外,只觉树木摇曳处寒风阵阵,冷气逼人,天上是深铅色,不知何时已是浓云低压,透不出一丝月色来。

这是一家装檐大气又华贵的客栈,霓凰身处的房间正是主楼,三层楼的砖木结构建筑呈四方形,楼共三层,正中央是矩形的庭院,内有木阶过廊相连,每间厢房隔了一段距离,外面有不宽不窄的走廊以便行路。离了老远,她看到位于此楼正右方的偏楼有一群官兵举了火把急匆匆向这边赶来,一边还敲开了客栈每一个厢房的大门进去搜查。

保不齐是哪个大户人家丢了东西,虽说誉王等人也住于此楼,但霓凰没往那处去向,只觉风吹在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身上,特别的冷澈入骨,难以忍受。

她打了个哆嗦,忙将窗户关了,可就在回身看到火星跳突的的炭炉时,声响自房间的一隅传来。

“谁!”霓凰警觉地将视线扫过去,伸臂取了长剑。

从侧窗进来的似乎不止一人,而且都在喘息。霓凰将烛火提起,手心里已攥出了汗。
通天落地的半透明鲛纱帏幕在一点淡黄烛光的辉映下,形成了一层层诡秘变幻的薄素淡影。
小心将垂到天蓝织锦地毯的云纹蚕丝帷帐拉开,还未来得及往里瞧,猛地一道黑影窜出,一道冷光扑面,她惊了惊连忙侧身躲避,此时那抹处于暗处看不清晰的人影却顿了顿。

少顷,霓凰还没做出反应,便见面前上一刻还与自己僵持的黑衣少年扑了上来。
“凰姐姐!”

“飞流!?那么——”她吁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在角落看见了一袭藏蓝色长袍的梅长苏。
怎么回事?谁能给她解释一下?

“别胡闹。”
梅长苏向抱着她的少年发号施令,飞流闻言听话地退到一旁,立即将宝剑插回鞘中。

“以你的本领,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难,你先回靖郡王府,切记万分小心,不要被人发觉。”

少年听着这话,俊秀的浓眉微翘了翘,转身跃入漆黑的暮色。

他走后,梅长苏对上霓凰不解的目光,侧耳便可听到外头逐渐逼近的细碎脚步声,“我们听见誉王与旁人暗中对话,不料竟被当即发现。”

霓凰不禁惊讶,脑中迅速思考着,“那他们是来找你和飞流的?”怪不得,因为誉王在东海没有府邸,便也住在这客栈之中了。

梅长苏颔首,他现在已经没法再从此处脱身,如果自己在霓凰这里被侍卫找到,就算不被誉王认为是同谋之人,也会一手断送了霓凰的清誉。

“没事,如果他们要查,我不许就是了。”她又一次紧紧关上门窗,觉得应付几个小小士卒不在话下。而外面的吵嚷声似乎在一段时间的沉寂后忽然又开始了,甚至还有些凌乱。

梅长苏看着门外越来越近的火把光线,然后凝住,“我还是趁着他们未查到这里,先走为妙。”

“兄长现在出去,还是有可能会被捉住,彼时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便不好解决了。”
霓凰对他的顾虑恍若未闻,直意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令梅长苏的脸色不由得一沉。

“拦着不让进来,他们在别处搜不到人最终还是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但如果准了他们进来,你毕竟身为女子,被发现半夜三更与男子共处一室,那才叫不好解决。”

“无妨。”霓凰反倒强硬得很,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解决。”

光线透过几重窗户照进来,接着,是很谨慎的敲门声。

“你们几个这是干嘛?不知道这是我姐的房间吗!”

“穆王爷,誉王殿下手持皇上的御赐令牌,称被刺客偷袭,要彻查旅店,属下不敢不从,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穆青被这些侍卫搅得睡意全无,当听他们说查完自己的屋子还要去隔壁穆霓凰的屋子找人的时候,他自然就坐不住了。领头的人见穆青支身挡在门前,面露为难之色,措辞虽很是客气,但却也说的明白,连郡主这里也要搜了。

“可我姐已经睡了!这么个大冷天,又这么晚了,吵着她就不好了。”穆青语中含了恼怒的气息,“何况这是我姐的卧房,你们还想闯进去不成?”

“王爷,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任郡主的武功如何高强,也奈何不了遇上贼人在暗中偷袭,想来郡主若是贵体有恙,我等的罪责可就大了……您说呢?”来人将姿态摆的更低,他亲眼所见,那两人分明就是朝此处逃来,自然不可善罢甘休。

“这……”穆青一时犹豫不决。

听着外面的对话,梅长苏只立于床前,静静看着霓凰。
她佯装疲倦的语气,喊道:“青儿,出了何事?”

穆青走到门前,提高了嗓门道:“姐,有侍卫过来搜查刺客,说是奉了誉王殿下手中皇上亲赐的令牌,怎么阻止都不听,非要进去,”说着,有冷眉瞪一下面前的侍卫,“而且他们还说怕刺客伤了你。”

“刺客——”霓凰故作犹疑,拖长了尾音,一掀棉被,示意梅长苏躲进来。

他登时呆在原地,被霓凰促狭地推搡了几下,全身低低埋进层层被褥之中,再无选择,只得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她又蒙上一层被子,往里挤了挤,确认自己已经彻底挡住了他之后,扬声道:“进来吧。”

在穆青错愕不已的注视下,四名甲卫恭敬地步入房中,本以为是郡主穿戴好了行装他们才获得首肯,不想一进去才发现半透明的床帷后,霓凰依然裹了棉被没有起身。

四人这下慌了,连头也不敢抬,寥寥在四周走了一圈,便给她跪下磕头。

“多有叨扰,还请郡主恕罪!郡主若有事,只须一声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为首的侍卫说的多么好听,而霓凰却用眼睛余光留意到他啰嗦那么一大段,不过是为俯下身时能看清床下是否藏人而已。

霓凰俯视他,将冷冷的目光刺过去,威慑道:“只要别在我这查着什么就行。”

“没有,什么都没有,郡主这安全得很,属下告退!”跪地之人连道不敢,带了甲卫匆匆出去掩上房门。

走廊上,穆青向一行侍卫狼狈不堪的背影嘲弄地勾起了嘴角,他以为,姐姐是怕招来疑心才破天荒地让侍卫进来搜查,但依旧想不明白她为何一直在床榻上用厚厚三层棉被盖着身子,直至她假装咳嗽一声,穆青眼珠一转,觉得她或许是劳累过度,微染风寒,消道声早些休息,扬长而去。

一时人走光了,周围恢复了安静,门是紧紧闩好的,灯火都灭了,只留帷幕内一盏。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梅长苏在那微微敞开的素白中衣之下瞥到了什么,溢出稍稍失神的眼色。
霓凰用力握住了轻抚着自己肩膀的厚掌,心中有些忐忑。
那里是一条狰狞的疤痕,长枪划破了雪白的肌肤,在左肩留下它无情的血红。
虽说现在不过是一道淡淡的伤疤,但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看得出来这道疤在结痂痊愈之前一定伤及筋骨,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几道这样的疤痕,林殊的小女孩,原本是被他捧在手掌心,全意呵护的才对。

稍时,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苦涩地低低说道:“疼吗?”
霓凰半靠着床背,笑着摇头。
天知道她有多么害怕梅长苏会认为那条疤痕丑。
常年征战,屡屡负伤,他再也不是那张扬快活的林殊,可她又何尝再是那纤指玉肤的娇俏少女?
见她笑得坦然,梅长苏终于抬眼,悲伤中已掩饰不住的愧疚和怅惘,许久才褪去,瞳仁重新变得清澈,而且平静,平静到将他自己的情绪都迫到遁寻无处。
霓凰被他明亮的眸子盯得久了,有些不自在,双颊微醺便立刻站回地面,引得梅长苏这才回神,原来二人方才在榻上挨得这么近,曾与她肌肤相亲的每一寸部位都仿佛有些诡异的酥麻,也有些窘迫地敛下目光。

“兄长有按时吃药吗?”气氛尴尬,双方缄默半晌,霓凰负手轻咳,恢复了往日英姿飒爽的气度。
而梅长苏听到她的问话,更加垂首诺诺:“没吃……”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霓凰,果然被严厉地瞪了回来。
于是,一阵连连不休的指责落到头上,这或许比宴大夫的声色俱厉还要更甚几分。
梅长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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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压的黑云悉数挥散,夜色如浓稠的墨砚,藏青色的深沉下,皓月当空,群星璀璨。

本就毫无睡意的霓凰,经人折腾这么一出,更是徘徊在梦与醒的边缘,毫无睡意。
夕月幽窗下,二人对坐于茶案两旁,她披了件青色花素色莲纹大氅,问道:“兄长在誉王那里听到什么了?”
誉王如此穷追不舍,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听了去。她想。

“其实飞流与我也不过是途经誉王居所,恰巧听见了而已……”梅长苏回忆着,“那时誉王似乎正与人交谈,他压低了声音,隔着窗纸听得亦不真切,但我敢担保他话中有一人之名——”
他说话间顿了一下,抚了抚掌,“南楚太子宇文商。”
客栈的每一套厢房都极为契阔,外阁是议事之堂,向里走才是休憩之所,因此梅长苏与飞流在经过位于主楼三阶一角,朝向东南,也就是誉王所处之室时,他们大概是在后方隐蔽的厢房内阁之外窥听到了誉王与他人的暗中密语。
霓凰郁然道:“宇文商可不是个寻常人物,眼下南楚皇帝病危,正值国本动荡之时,各个对皇位怀有觊觎之心的皇子皆蠢蠢欲动,暗中集结势力,朝廷内部的局向风云莫测……”她有些忧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誉王提他作甚?”
宇文商与邻国皆有交集,倒不曾听闻誉王跟他有何渊源,的确令人费解纳罕。
“这就有待观察了。”

霓凰细一打量,见他神情黯淡,又道:“先不说这事了,兄长暂居于东海境内的靖郡王府,夜阑人静,怎会得空来这里?”
梅长苏仿佛想起什么,眸中一动,正色道:“说来奇怪,此事亦与这宇文商有关。”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霓凰与梅长苏相处不是一日两日了,便道:“兄长不必思考那么多,说出来便是。”
梅长苏搓着指尖,略微不安,“宇文商近日在南楚境内暗中调集兵马,动机不纯,我想——他不是要借此逼宫篡位,便是要用略胜一筹的兵力来打压与他势均力敌,分庭抗礼的五皇子宇文翌。”
“……”霓凰脑中轰然一响,下一瞬,梅长苏一语道破其中端倪蹊跷。
“有一个可能无法排除,如果宇文商不打算玉石俱焚,他尚能以军功树立威望,铲除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
军功……
夜静了下来,寒风凌冽,冷意沿着雕花木窗棂中极其窄小的缝隙趁虚而入,吹得房内鲛纱轻拂。
霓凰额鬓间冷汗涔涔,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失声道:“宇文商既然要在短时间内立下大功一件,那么最是省时又省力的渠道,便是——”

“南境!”异口同声。

烛灯是橙红的,打在黑暗中,幽幽荧荧。
面色惊悸间,注定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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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梁帝归朝。
草长莺飞,春意阑珊。
元佑五年初,农历三月廿三,南楚宇文商兴兵来犯,二十万精锐军临大梁南境城下,云南关内硝烟四起,民不聊生,城防守将浴血杀敌,护国士卒死伤无数,泣血求援。
(待续)









第一次用电脑码文,码了五千字之后死机,文档没有保存全部清空😶😶隔了两天才打起精神重新码字,本人已对电脑君无爱了🙄🙄
一边为我涛金鹰奖投票的事情没日没夜的窥屏,一边疯狂码字😑😑我也是醉了唉
不更文的日子里,都不敢看lofter了😂😂
总结一下,这章废话极多,主攻剧情发展,唉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我为什么给自己挖这么大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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